“美聯儲傳聲筒”Nick Timiraos最新撰文解讀美聯儲該如何走完抗通脹的“最後一英里”。

當前，降低通脹的大部分工作已經完成：隨著美聯儲開始40年來最激進的加息週期，通脹率已從9.1%降至3.2%。這一好消息帶來了一個新的難題：美聯儲應該以多大的積極性來消除剩下的過度通脹？

他們的決定將對消費者、市場和經濟產生重大影響，也關乎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能否實現所謂的“軟著陸”，即擊敗通脹而不引發經濟衰退。

美聯儲的官方通脹目標是2%。由於通脹率仍遠高於這一數字，官員們還在關注今年是否需要再次加息。但與將利率保持在高水平多久這一更大的難題相比，這是一個相對較小的問題。

從理論上來說，美聯儲官員可以通過提高利率並在經濟疲軟時緩慢降低利率的方式，快速實現2%的通脹目標，比如在明年年底之前。但這將冒著經濟急劇放緩的風險，並可能扼殺實現軟著陸的機會。

另一方面，如果他們對通脹持續放緩感到滿意，則可以將利率保持在當前水平，並考慮在明年晚些時候削減利率。在這種情況下，達到通脹目標需要更多時間，大約要三年。

還有一種觀點指出，如果達到2%的通脹目標並不值得經濟付出痛苦呢？這一陣營的人認爲，美聯儲應該接受3%左右的通脹率作爲新目標。但鮑威爾和其他美聯儲官員已經表示，改變通脹目標不是可選項。

本週，當央行行長們聚集在懷俄明州傑克遜霍爾舉行的年度會議上時，完成對抗通脹的任務可能會成爲辯論的一個重要話題。鮑威爾將於週五發表講話。

考慮到美聯儲快速加息給商業房地產和地區銀行帶來了壓力，許多經濟學家仍然認爲明年存在經濟衰退的風險。美聯儲上個月將基準利率上調至5.25%至5.5%之間，創22年來新高。這一基準利率的上升影響了整個經濟的其他借貸成本，包括抵押貸款、汽車貸款和信用卡。 

其他人則擔心，隨著消費者和企業支出在未來幾個月加速增長，通脹近期的下滑勢頭將會停滯，並迫使美聯儲再次加息以爲通脹降溫。

快一點，還是慢一點？

關於美聯儲應如何應對抗通脹戰役下一階段的爭論已經很激烈。主張快速行動的陣營希望美聯儲繼續緊縮政策，將通脹率迅速降至2%，即使這可能導致經濟衰退。他們擔心，花費太長時間才能使物價回到目標水平可能會削弱美聯儲的信譽，特別是如果經濟受到新的衝擊導致通脹反彈的話。到時可能就需要更加痛苦的經濟衰退才能最終降低通脹，就像上世紀80年代初發生的那樣。因此，在他們看來，現在與通脹死磕到底是更安全的選擇。

主張溫和行動的陣營則表示，應該吸取前美聯儲主席艾倫·格林斯潘的教訓，更加從容地實現2%的目標。格林斯潘在上世紀90年代初制定了一種後來被稱爲“機會主義”的方法。他們認爲，與其立即推動2%的目標，不如在幾年內逐步實現這一目標，將利率維持在看起來略高於實際需要的水平，並利用偶爾的經濟放緩等機會逐步推動通脹下降。這種做法將更好地平衡美聯儲低而穩定的通脹與充分就業的使命。

幾位前美聯儲官員表示，如果通脹率跌至3%以下然後陷入停滯，第二種做法是有道理的。波士頓聯儲前主席羅森格倫表示，“如果通脹降至3%以下，政策制定者的風險偏好可能會發生變化，事情就取決於你願意在多大程度上促使勞動力市場放緩，以達到2%的通脹率”。

里士滿聯儲主席巴爾金則指出，上世紀90年代的情況不能和現在類比。當時美聯儲在降低通脹此前一段較長時期內的通脹率要高得多。由於公衆預期通脹維持在高位，美聯儲可能可以放慢加息步伐。相比之下，現在的通脹預期已被重新設定在較低的水平，“如今，你可能更擔心（高通脹）持續存在的風險，以及通脹預期提高的風險。”

如果通脹穩定在3%以上，美聯儲官員不太可能保持耐心。包括羅森格倫、2018年至2022年初擔任美聯儲副主席的克拉裏達和芝加哥聯儲前主席埃文斯在內的等多位前美聯儲官員表示，這將是一個問題，因爲如果沒有更明顯的經濟放緩跡象，工資壓力可能會傳導至物價。

埃文斯表示，“他們必須將核心通脹率降至3%以下，然後才能開始對此感到滿意”。剔除波動較大的食品和能源價格，核心通脹率在明年年初有望達到3.5%。

如果通脹率繼續高於3%，美聯儲可能需要繼續加息。埃文斯稱，一旦通脹率降至這一水平以下，美聯儲考慮降息的理由將升溫。

克拉裏達則表示，“我一直堅持主張核心通脹迴歸2時代。這聽起來很武斷，但生活中的有些事情就是武斷的”。

改變通脹目標？美聯儲官員們並不認可！

主張提高通脹目標的陣營表示，美聯儲應該簡單地宣佈3%作爲新目標。

一些經濟學家贊成提高目標，因其認爲在未來兩年內迫使通脹率降至2%的代價可能是失業率大幅上升。

一些人多年前就得出結論，鑑於美聯儲經常碰到在利率降至零後無法降息的情況，2%的通脹目標太低了。3%的較高目標將使得利率在經濟景氣時期利率更高，從而讓美聯儲有更大的空間通過降息來應對經濟低迷。

他們認爲，由於通脹遠低於近期高點，美聯儲可以在不冒利率持續走高的風險的情況下實現向3%目標的過渡。 

前英國央行政策制定者、現任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負責人亞當·波森（Adam Posen）表示，“通脹目標……並不意味著成爲絕對規則，我們應該不願意爲了讓通脹率從3.5%降至2.25%而壓垮經濟，這是可以理解的”。

民主黨人也很歡迎更高的通脹目標，因爲他們擔心失業率上升或經濟衰退將威脅拜登的連任前景。

設定通脹目標“不是一門科學，是他們必須做出的政治判斷”，加州民主黨衆議員羅·卡納（Ro Khanna）說，“我不明白爲什麼將某個特定數字作爲聖盃……是做出這一判斷的正確方法”。

然而，現任和前任美聯儲官員認爲，現在改變通脹目標將是一個大錯誤。

央行們通常使用明確的通脹目標來讓公衆相信通脹將保持在低位且穩定，並在通脹較高時期作出反應。

鮑威爾明確表示，他不會考慮在通脹高於目標的情況下提高目標，因爲這可能會削弱整個戰略。他去年秋天說道，“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會考慮這一點”。今年3月份，他向一位持懷疑態度的議員重複了這一觀點。鮑威爾說。“現在不是我們可以開始談論改變它的時候”。

巴爾金表示，“如果單方面宣佈不會達到設定的目標，那麼宣佈的任何新目標都不太可信”。他說，過去二十年的低通脹表明2%是一個合理的目標。“2年半前，通脹率就是2%，所以2%並不是無法實現的幻想。這實際上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一直可以實現的事情”。  

克拉裏達表示，長期政府債券的收益率相對較低，這表明投資者相信鮑威爾將在幾年內實現2%的通脹率。這位負責監督2020年美聯儲通脹目標框架審查的前美聯儲副主席表示，現在將目標提高到3%“幾乎肯定會導致非常大幅度的拋售”。

經濟放緩跡象對於緊縮週期的最後階段至關重要

一些美聯儲官員表示，他們需要看到更明顯的經濟活動放緩跡象，才能確信通脹將繼續下降。這些官員可能推動今年再次加息。

上個月辭去聖路易斯聯儲主席職務、出任普渡大學商學院院長的布拉德表示，一個關鍵的考慮因素是“經濟是否真的會在2023年下半年加速”，如果是的話，這可能會迫使官員們明年將利率提高到6%以上。

布拉德表示，“他們現在擔心的是維持反通脹趨勢，並將核心通脹年增長率降至3%的範圍內，且有進一步下降的明顯動能”。 

包括鮑威爾在內的幾位人士表示，他們認爲利率現在正在通過減緩招聘、支出和投資來限制經濟活動。他們認爲加息過多與過少所帶來的風險要平衡得多。 

這使得美聯儲接近三個緊縮週期的最後階段。在第一階段，即2022年，官員們迅速提高利率——單次加息50甚至75個基點。今年年初，他們進入了第二階段，放慢了借貸成本上升的速度，以找到一個既能抑制需求又不會造成不必要的經濟疲軟的水平。

在第三階段，焦點轉向通脹調整後的利率或“實際”利率。這意味著，即使美聯儲維持基準利率穩定，由於通脹已經下降，其效果也將如同加息一樣。 

紐約聯儲主席威廉姆斯在今年早些時候接受採訪時表示，隨著通脹下降，“如果我們不降息，在某個時候實際利率將繼續上升”。他表示，他預計明年降息不是因爲經濟急劇放緩，而只是爲了防止實際利率造成不必要的限制。

鮑威爾在7月份表示，“通脹達到2%之前就會開始降息。這將取決於我們對通脹實際上降至2%目標的信心有多大”。當時他說，如果經濟沒有嚴重放緩，美聯儲在“未來整整一年內”都不太可能考慮降息。

格林斯潘領導下的美聯儲沒有公開設定通脹目標。雖然國會要求美聯儲實現“價格穩定”，但格林斯潘從未定義該術語，這使得即使通脹高於預期，但同時也更容易降息以支持疲弱的經濟。在格林斯潘的繼任者本·伯南克的領導下，美聯儲於2012年採用了2%的官方通脹目標。

如今，一些官員對將他們允許通脹更逐步下降的潛在方法與格林斯潘的方法進行比較感到憤怒，因爲這意味著他們可以接受3%的通脹率，而沒有嚴肅對待2%的目標。

但他們的預測表明，現在的美聯儲正在沿著和格林斯潘類似的思路思考。預測顯示當前的政策不會立即實現2%的通脹，但將很快實現，因此不需要引發經濟衰退。

大多數官員預計美聯儲明年將降息約1個百分點，儘管核心通脹率到明年年底預計將降至2.6%，仍高於目標。大多數人預計通脹率要到2025年底才能達到2%。

然而，這些預測可能過於樂觀。前美聯儲經濟學家裏卡多·特雷齊（Riccardo Trezzi）重新創建了美聯儲的主要通脹預測模型（該模型僅評估數據並剔除官員可能做出的任何判斷）估計，2025年核心通脹率很可能爲2.7%。

美聯儲官員表示，圍繞如何完全實現2%通脹目標的討論還爲時過早。巴爾金表示，“當核心通脹率仍爲4%，而不是3%時，現在就得出這一特定假設還爲時過早”。 

今年6月，巴爾金預計，如果經濟連續萎縮兩個季度，那麼在2024年底前後，利率將會下降。他說，很難想象美聯儲如何在經濟增長不放緩的情況下讓通脹回到目標水平。“如果我們最終陷入這種假設的局面，我會區分耐心和希望”。換句話說，只有在看到經濟活動減弱的跡象後，美聯儲纔可能採取更耐心的方式來降低通脹。

其他人則認爲，美聯儲有望在未來兩年降低通脹，而不會大幅增加失業率。波士頓聯儲主席柯林斯最近接受採訪時表示，近幾個月來，經濟軟著陸的道路“似乎變得更寬了”。她說，美聯儲目前的政策是有意壓低通脹，而提出一項需要較長時間才能達到2%的策略“可能會令人困惑，甚至可能損害央行政策的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