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有“新美聯儲通訊社”之稱的記者Nick Timiraos最新撰文指出，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正發現自己處在任何央行行長都不想置身的兩難境地：對抗高通脹需要更緊縮的貨幣政策，同時努力避免信貸緊縮要求相反的政策舉措。

今年春天，隨著三家中型銀行的倒閉，銀行業面臨壓力，這有助於解釋爲什麼在經濟和通脹的放緩速度不盡如人意的情況下，一些美聯儲官員仍傾向於在本週的會議上維持利率不變。

他們並不認爲危機迫在眉睫，並將最近的動盪歸因於這三家銀行自身的特質。但美聯儲現任和前任主席都表示，如果壓力惡化，美聯儲將面臨更艱難的權衡取捨。鮑威爾和他的同事們將不得不在關注瀕臨倒閉的銀行和高通脹之間做出選擇。

印度儲備銀行前行長Raghuram Rajan說，：

“他們進退兩難。這是一個非常、非常艱難的局面。如果大幅提高利率並給銀行施加更大的壓力，那麼你會搞砸金融穩定；如果不這樣做，而導致通脹加速，那也完蛋了。”

美聯儲面臨的風險之一是時機：如果放任通脹在公衆心中根深蒂固並自我延續，這可能會迫使美聯儲將短期利率維持在較高水平更長的時間。  

經濟擴張、美聯儲的信譽和鮑威爾的口碑都將岌岌可危。鮑威爾被任命連任美聯儲主席，部分原因在於他在國會中的聲望，他在2020年對新冠疫情衝擊的初步反應以及他對前總統特朗普攻擊的處理贏得了兩黨的讚譽。

在此之後的過去兩年，鮑威爾面臨更加艱難的環境。首先，美聯儲誤判了通脹。而最近，美聯儲在銀行監管方面的表現受到抨擊。

美聯儲“兩難全”

新冠疫情期間美聯儲和政府的刺激措施爲銀行注入了大量存款。隨著美聯儲以40年以來最快的速度加息，銀行監管者並沒有迅速發現利率上升對一些銀行資產負債表錯配的問題。這引發了3月份對硅谷銀行的擠兌。 

作爲回應，其他監管機構於3月12日出手支持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的未保險存款。美聯儲還同意以優惠條件向一般銀行放貸，將資金重新投入經濟。

但由於通脹仍然過高，美聯儲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於3月22日提高了利率，並於5月初再次將利率提高到目前的5-5.25%區間，就在監管機構安排將第三家倒閉銀行——第一共和銀行出售給摩根大通的幾天後。 

上述行動意味著，美聯儲官員在他們所謂的“分離原則”下運作：使用緊急貸款和其他監管工具來解決金融不穩定問題，以便他們可以使用貨幣政策（主要是利率）來對抗通脹。

雖然緊急貸款工具阻止了其他銀行擠兌，但這可能無法解決一些地區性和中型銀行存在的根本問題，如果更高的利率迫使它們支付更多的存款，它們的長期生存能力就會受到威脅。 

銀行在2021年利率非常低時購買的固定利率證券面臨損失，但如果持有這些資產至到期，這些損失就不會在賬面上迅速變現。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最近估計，截至3月底，此類未實現損失約爲5150億美元。如果算上低收益抵押貸款和利率低得多時發放的其他貸款的損失，這個數字將躍升至遠高於1萬億美元。

當前，銀行對美聯儲緊急貸款工具的使用量仍然很高，儘管區域銀行股指數已從5月初的29%跌幅中反彈，但它今年仍下跌了19%。調查顯示，面對融資成本上升以及更嚴格監管的前景，銀行將繼續收緊貸款標準。 

信貸緊縮最初可以通過減緩經濟和緩解價格壓力來幫助美聯儲，但信貸增長放緩很容易失控。在這種情況下提高利率就像反覆拍打番茄醬瓶一樣——一開始什麼都沒有出來，然後整個瓶子都被倒空了。

傳統觀點認爲，利率上升對銀行有利。雖然它們的貸款和證券價值下降，但當利率上升時，他們的存款也會變得更有價值，因爲銀行不會將更高的利率完全轉嫁給儲戶。

這種情況假設儲戶不太可能轉移資金以尋求更高的收益——例如轉移到另一家銀行或貨幣市場共同基金。前美聯儲理事傑里米·斯坦（Jeremy Stein）說，如果儲戶是流動的，“那麼總體上較高的利率開始對銀行非常不利” 。 

事實似乎確實如此。硅谷銀行的擠兌可能喚醒昏昏欲睡的儲戶，讓他們意識到把錢轉移到其他地方有望賺得更多。據Bankrate.com的數據，幾家銀行一直在宣傳高收益儲蓄賬戶，它們提供的利率在4%至5%之間，遠高於中國全國傳統儲蓄賬戶0.25%的平均收益率。

美聯儲監管機構正密切關注20至30家他們認爲在今年春季銀行業動盪之後更加脆弱的機構。

分析人士擔心，隨著經濟放緩和違約率上升，可能會有更多“靴子”掉落。由於遠程辦公減少了對寫字樓的需求，寫字樓的價值大幅下跌，因此寫字樓貸款被視爲特別脆弱。

達拉斯聯儲前主席卡普蘭表示，即使銀行業問題似乎已經解決，“仍會有企業倒閉，你仍然需要合併其中的一些”。

任何貸款下滑對小企業的打擊都可能比對銀行貸款依賴程度較低的大企業更嚴重。資產規模在2500億美元以下的銀行向員工人數在100人以下的公司提供了70%的貸款。

根據明尼阿波利斯聯儲主席卡什卡利的說法，他沒有看到轄區出現信貸收縮的跡象，該轄區包括中西部大部分地區。但他也補充說，他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擔任中國財政部高級官員的經歷使他認識到，“銀行業的壓力並不一定完全過去了”。

高利率將持續更長時間

儘管今年春季強勁的通脹、就業增長和消費者支出仍證明繼續加息的必要性，但銀行業壓力可能導致的信貸緊縮提供了推遲的理由，這表明“分離原則”是有限度的。 

鮑威爾在5月19日表示，“我們的工具可以有不同的目標，但它們的效果往往並不完全獨立……因爲金融和宏觀經濟穩定是如此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2017年至2021年擔任美聯儲銀行監管副主席的夸爾斯表示，雖然利率上升是銀行虧損的直接原因，但降低短期利率以減輕銀行壓力會適得其反。

這是因爲如果通脹不下降，投資者可能會要求更高的中長期債券收益率，以彌補通脹侵蝕其購買力的風險。這對通過中期債務爲自己融資的銀行尤其有害。“如果沒有遏制通脹，儲蓄和貸款問題將再次爆發”，夸爾斯說，他指的是1980年代和1990年代數百家金融機構的倒閉。

美聯儲官員表示，即使他們本週放棄加息，他們也可以在以後的會議上推高利率。這將使他們有更多時間評估經濟活動和銀行業狀況是否如預期的那樣發展。

“沒有模型表明在6月而不是9月加息會對通脹路徑產生巨大影響，但如果在銀行投資組合中已經存在很多內在問題時加息，就可能最終會導致更嚴重的衰退”，2007年至2021年擔任波士頓聯儲主席的埃裏克·羅森格倫 (Eric Rosengren) 說。

美聯儲官員對本週是否加息存在分歧。一些人擔心經濟放緩的幅度還不夠大，也沒有那麼擔心銀行業問題。穩定的收入增長可以提供動力，讓消費者和企業能夠容忍更高的價格並繼續支出。其他人則更擔心如果銀行業危機惡化，加息幅度過大可能導致美聯儲日後被迫快速轉向降息。 

一些後悔沒有及早加息的前美聯儲官員表示，美聯儲現在應該更有耐心。夸爾斯說，“美聯儲現在的政策非常緊縮，只是需要維持更長的時間。今年整個夏天，資產將重新估值，因爲人們會意識到，‘天哪，高利率持續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長’。”

夸爾斯現在是一傢俬募股權公司的董事長，他預計高利率持續更長時間將給銀行、保險公司和其他金融機構帶來更多的麻煩，“這些機構一直在勉強用手指尖抓住懸崖邊緣，以爲利率會開始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