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就業市場的情況看似很蹊蹺，實則早有隱患。

在美國獨立日假期前一天發佈的就業報告顯示，6月政府崗位激增7.3萬個。這一出人意料的增長佔當月據稱新增14.7萬個崗位的一半，似乎表明勞動力市場依然穩健。

美聯儲領導層將這份報告視爲經濟足夠強勁的證據，認爲可以維持相對較高的利率，以防美國新關稅引發更多通脹。

但華爾街經濟學家遠沒這麼安心。他們知道，政府崗位的激增被誇大了，很可能會在後續修正中被抹去。畢竟，學年剛剛結束，且白宮的“政府效率部”（DOGE）正在削減聯邦就業崗位。

果不其然，一個月後政府更新的數據顯示，6月僅新增1.1萬個政府崗位。這一下調是一系列廣泛修正的一部分，幾乎抹去了此前報告的5月和6月全部新增崗位。

如此大規模的下調，促使美國總統特朗普在8月初採取了史無前例的舉措：解僱勞工統計局（BLS）局長。特朗普指責隸屬於勞工部的勞工統計局篡改數據，以在政治上損害他的利益。

這一爭議性舉動讓就業報告再次成爲焦點——近年來它爲何頻頻出錯，以及如何改進。

“這將是個挑戰，尤其是在當前形勢下，”地區金融公司（Regions Financial）首席經濟學家理查德·穆迪（Richard Moody）表示。

疫情的“鍋”

幾十年來，每月初發布的就業報告一直是洞察經濟狀況最清晰的窗口。

美國總統、華爾街投資者、企業CEO、小企業主，以及數百萬工人和退休人員，都依賴這份報告來指導他們在投資、招聘、消費、求職和聯邦法律制定方面的決策。

“就業報告一直是市場每月熱切期待的頂級經濟指標，因爲它能提供大量信息，”富國銀行（Wells Fargo）高級經濟學家山姆·布拉德（Sam Bullard）說。

勞工統計局的統計學家多年來一直在微調這份報告，使其越來越準確。他們會在每季度和每年年底對照國稅局（IRS）和各州的就業記錄覈查工作，並根據需要更新初步估計。

然後，新冠疫情來了。疫情給就業報告帶來了新的複雜問題，也加劇了其他原有問題。

首先，疫情加速了一個日益凸顯的問題：及時回應勞工統計局就業調查的企業和家庭越來越少。

勞工統計局要在兩週或更短的窗口期內編制每月就業報告。該機構依賴對調查的快速回應，才能對就業創造和失業率做出最準確的估計。即便在最佳情況下，在這個全球最大的經濟體中，這也絕非易事。

當回應的企業或個人減少時，就業報告的誤差幅度就會更大。

以7月報告爲例。勞工統計局調查的企業中，僅58%及時提交了回應。而十年前回應率爲83%。

企業有額外兩個月的時間提交回應，且幾乎所有企業最終都會提交。之後就業報告會被更新，以提高準確性。

經濟學家表示，6月和5月的數據修正實際上表明流程在按預期運作。但這些修正也是有記錄以來最大規模的之一，引發了本就對聯邦官僚機構心存疑慮的特朗普政府的政治反彈。

修正數據顯示，這兩個月美國經濟總共僅新增3.4萬個崗位——而非此前報告的29.1萬個。這一變化打破了白宮關於“美國經濟頂住了數十年來最高關稅衝擊依然強勁”的說法。但後果不止於此。

美聯儲在7月底投票反對降息，因爲官員們認爲勞動力市場狀況良好。這一決定激怒了特朗普，引發他對美聯儲的又一輪攻擊。

私營部門經濟學家此前被誤導，認爲經濟比實際情況更強勁。

“這些大幅修正確實改變了我對經濟的看法，”PNC金融服務公司（PNC Financial Services）首席經濟學家格斯·福徹（Gus Faucher）說。

支持特朗普解僱前勞工統計局局長埃裏卡·麥肯塔弗（Erika McEntarfer）的批評者認爲，就業報告的缺陷證明了這一舉措的合理性。

“勞工統計局的數據問題三年來一直很明顯，卻仍未得到解決，”保守派智庫傳統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首席經濟學家E.J.安東尼（E.J. Antoni）告訴福克斯新聞。

此後不久，特朗普提名安東尼擔任下一任勞工統計局局長。他正等待參議院的確認聽證會。

疫情不僅加劇了勞工統計局調查回應率的下降，還打破了長期存在的季節性就業模式。

簡單說，企業現在的僱傭和裁員時間與過去有所不同。人們找工作的時間安排也變了。

這些就業模式的變化不算巨大，但已足以干擾勞工統計局對原始就業數據進行季節性波動調整的過程。

以5月和6月的就業報告爲例。勞工統計局根據長期歷史模式，假設這兩個月州和地方教育部門的學校員工會減少一定數量。

事實是，州和地方就業的下降幅度低於預期。

然而，季節性調整過程卻讓政府就業看起來大幅上升。經濟學家當時就指出了這個問題，但並未引起重視。

前路挑戰重重

那麼，新任勞工統計局局長能做些什麼來解決這個問題呢？

特朗普政府已排除爲勞工統計局提供更多資金和人員的可能，至少目前是這樣。經濟學家表示，這種做法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原因何在？勞工統計局多年來一直資金匱乏。該機構還流失了許多關鍵員工，許多高層職位空缺。

一個名爲“勞工統計局之友”的民間支持組織（該組織成員包括兩位前局長）表示，僅今年該機構就流失了20%的員工。大量機構知識就此流失。

持續的預算緊縮和人員短缺迫使勞工統計局削減了部分就業、通脹等數據的收集。

“所有調查都縮減了規模。這增加了不確定性，”2008年至2012年擔任勞工統計局局長的共和黨人基思·霍爾（Keith Hall）說。

他表示，任何真正的解決方案都需要資金支持。

以低迴應率爲例，這一現象在全球主要經濟體都存在。“這不僅僅是美國的問題，”蒙特利爾銀行資本市場（BMO Capital Markets）高級經濟學家詹妮弗·李（Jennifer Lee）說。

一個解決方案是付費讓企業和家庭更快回應自願調查，但這在政治上可能難以推行。

另一個選擇是通過法律要求企業回應勞工統計局的調查。已有幾個州這樣做了，但尚不清楚該規定是否得到執行。

一些經濟學家想知道，勞工統計局能否更早獲取國稅局的稅收數據，但出於隱私和保密考慮，這可能需要修改聯邦法律。

更可行的解決方案是技術升級，讓勞工統計局能更及時地發送和收集調查數據。現代化的數據收集流程也能讓企業和家庭更易回應。但這也需要資金。

“過去20年，資金增長跟不上通脹，”NerdWallet網站首席經濟學家伊麗莎白·倫特（Elizabeth Renter）說。勞工統計局“實際上是在虧錢”。

與此同時，隨著疫情影響逐漸消退，以及勞工統計局的公式更好地識別新興就業模式，季節性調整過程可能會有所改善。但這需要更多時間。

在此期間，該機構的流程使其容易發佈有時不可信的信息。6月政府崗位增長的“幻影”就是一個例子。

經濟學家和前機構官員表示，勞工統計局堅持其固有方法的部分原因是，它擔心修改一個經時間檢驗、總體相當準確的流程。官員們不想引入太多突然變化，導致報告可靠性下降。

此外，解僱麥肯塔弗引發了人們對就業報告是否會被政治化的切實擔憂。安東尼是該機構的保守派批評者，曾呼籲對報告的編制方式進行重大改革。

“我們現在經歷的事情正在損害數據的聲譽，”倫特說。“無論數據是否準確，我們可能都會更加懷疑。”

目前，經濟學家表示，他們仍然相信勞工統計局在努力發佈最優質、最準確的數據。他們指出，該機構一直公開其方法變更，透明度很高，讓外部人士可以覈查其工作質量。

“我相信這些數據沒有受到政治影響，”PNC的福徹說。“如果他們繼續公開現在所有的信息，那將是很大的安慰。”

華爾街經濟學家擔心的是，一旦特朗普提名的局長上任，若頻繁出現政治施壓的泄密消息，或勞工統計局高層大量辭職，情況就不妙了。

但經濟學家表示，即便勞工統計局保持政治中立且數據得到改善，在一個擁有1.6億勞動力的龐大美國經濟體中，要快速獲取高度精確的信息也根本不可能。

他們表示，即便流程改進，更多大規模修正也在所難免。

“要及時獲取我們想要的最新數據，總會面臨挑戰，”富國銀行的布拉德說。